1

同事约我打麻将。

周丽娟给我下了死命令，晚上十点前必须回家。

我答应了。

10点整，周丽娟的电话准时打来。因为最后一盘还没完，我怕她闹，就直接挂掉了。

8分后，我回拨过去，周丽娟没接。

然后我收到她发来的微信：就当我死了吧，反正我管不到你。

就是差了这8分钟，引发了一场暴风雨。

等我回到家，周丽娟开始不停地辱骂。她甚至打电话给我老公大明，让他将我接走，说她管不住我。

这一切，不过是因为我没听她的话，在十点前回家。

彼时我26岁，怀孕9个月。

我哭了一晚上。第二天一早去产检，赌气不让她陪。

她到底还是不放心，赶了过来。

看着她的眼睛又红又肿，我知道她肯定也哭了一整夜。

没人知道，我有多难过。

2

周丽娟是我妈。

她是爱我的。这一点千真万确，毋庸置疑。

说起来，我的出生也算是书香门第。外公是医生，爷爷是教师，爸妈都在政府单位上班。而我听话懂事，毕业进银行，工作稳定体面。

从小到大，我都是别人羡慕的对象。除了以上这些，还因为我有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妈妈。

周丽娟女士对我有多好呢。

小学的时候，每天上午十点，她会准时拿着水煮蛋在教室门口喊我的名字。

高中去市里上学，她坚持请假陪读。我看书到几点，她陪到几点。

放学回家，一抬头，就能看到她趴在阳台上等我。

我有了喜欢的男生。她耐心开导我，让我先以学业为重。

上了大学，她每个月来一趟学校。给我洗被子，打扫卫生，带我还有宿舍的姑娘一起吃好吃的。

所有人都说，周丽娟把我宠上了天。

但别人看到的，往往只是表面。

3

有些爱，一旦过了度，就成了负担。

我上小学时，她每天来学校，同学们都笑我长不大。

我谈恋爱时，周丽娟确实没有如临大敌地批评我，但在背后，她总找各种机会偷看我的手机。然后装作轻描淡写地问我十万个为什么。

我上大学，是第一次离开家。

她每天给我打七八个电话。有时前一秒刚挂断，后一秒又打了进来。

在她眼里，我永远是个孩子。

睡前必须说晚安，偶尔忘了，必定会电话轰炸：你睡了吗，怎么不给我打电话，吓死我了，以为你出什么事了……

我时常在梦里惊醒。

那份母爱，慢慢变成了甜蜜的负担。

我承认，是为了逃离周丽娟，我毕业时才考了临市的农业银行。

周丽娟知道的时候，我已经入职。可以想象她有多生气，可惜木已成舟。

和上大学时一样，周丽娟仍然每天不停地打电话，事无巨细地关心。

有点苦不堪言，但尚且可以理解和接受。

4

真正发生变化，是有天我恋爱了。

那个男人，叫大明。

我和大明相识于老家九江的同城贴吧，彼此很投缘。一见面，更是认定了对方。

大明是现役警官，人在广州。

恋爱一年后，我决定考回九江。

是大明打动了我。他说，父母在一天天变老，我们能陪伴的时间越来越少。妈妈管你，还不是因为爱你。

然后我就回来了。不止是为了爱情，也是为了周丽娟和我爸吧。

毕竟我是独生子女，他们年纪大了，身体有个什么毛病，总得有人在身边。而且我和大明商量好了，回头他也转业回来。

对于大明，周丽娟是满意的。长相尚可，工作稳定。

但大明家在农村，原本我以为周丽娟会反对。没想到她说，没关系，就当我和你爸多了个儿子。

是很久之后，我才真正明白周丽娟不反对的原因。

不过那时我沉浸在父母支持的喜悦里，毫无察觉。

我就这样嫁给了大明，开始异地婚。

我爸在县城的银行上班，和以前一样，一周回来一次。

公婆在农村，大明买的房子还没装修，我自然而然住进了家里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日相对，我和周丽娟的战争开始了。

5

像是回到小时候。

我上班，周丽娟会中途跑来给我送吃的。我下班，周丽娟会在阳台等我。

她还喜欢翻我的手机。听到手机响了，会下意识地凑过来。我和大明打电话，她也会竖起耳朵听。

而大明休假回来，她也不给我俩私人空间。

她不喜欢我和大明关门睡觉。进我们的房间，从不敲门。

看到我和大明亲个嘴，她像是有股无名火。

而我和同事聚会，周丽娟还像小时候一样，规定我十点前必须回家。没按照她的意愿，就是一场暴风雨。

孕九月时的那次打麻将事件，让我和周丽娟都大哭了一场。

那样的时刻，我们相互心疼。

然而也就只有片刻的温柔而已。

女儿出生后，我在家里坐月子。我和周丽娟的争吵，从来就没停过。

为坐月子能不能开空调，为女儿是喝奶粉还是母乳，各种琐碎，吵到最后只有一个结果，那就是我要听她的。

她说的，都是对的。

婆婆没来伺候我月子，周丽娟特别不满。

有天婆婆让我发女儿照片，周丽娟拼命拦着不让发。

我对婆婆确实有意见。

怎么说呢，婆婆这人挺自私的。她不上班不带娃，整天刷抖音。对我和大明既不出钱也不出力，还叫我们帮忙买养老金。

不说对我好，对大明和公公都不太关心。

但不管怎样，大明是个好老公。

我对婆婆再不满，看在大明的份上，也不至于连张照片都不给发。

可周丽娟认死理，死活不让我发。

而我，必须听她的。要不然，又是疾风骤雨。

6

小时候什么都不懂，听妈妈的很正常。

可现在我是成年人，有自己的想法，怎么可能事事都听她的呢？

不可理喻的是，周丽娟不止要我听她的，还要大明听她的。

大明因为爱我，一直待我父母很好。

他嘴巴甜，每次都妈，妈叫个不停。逢年过节，也都是他准备礼物。周丽娟说的，他都想办法满足。

可周丽娟说话却特别难听。

大明买包子吃，周丽娟会说，穷人才吃包子，一看就是小时候吃不起包子。

大明单位派他出去学习，她说好事轮不上他。如果没派大明去，周丽娟又说，是领导不重视大明。

每次大明都是好脾气地笑，从不顶嘴。

因为他害怕弄出矛盾，等他不在家的时候，周丽娟将气撒在我身上。

我承认，我快要窒息了。

当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遗传了周丽娟的脾气，会对女儿和大明发无名火后，突然特别害怕。

害怕自己也变成周丽娟这样的妈妈，和这样的妻子。

周丽娟经常对我女儿说，外婆最疼你啦，以后你要对外婆好。

我真担心这样下去，女儿会成为第二个我。

她控制了我，又要控制我女儿。

无数次吵架后，我决定辞掉工作，去广州找大明。

周丽娟生气了很长一段时间。

但当我在广州生活已成定局后，又恢复了老样子，一天打七八个电话。

对我来说，好过日日相对。

我终于可以自由呼吸，这已是最大的奢侈。

7

但还是爆发了更大的矛盾，在我生完二胎后。

二胎因为是个男孩，婆婆抢着来伺候月子。

周丽娟也想来，可这俩人肯定不能住一个屋檐下，我拦住了我妈。

但她到底还是来了。

说起来，还是怪我自己。

婆婆说是伺候我，其实根本就不管我。还喜欢占便宜，买个菜，都要扣点小钱下来。我压根吃不好。

这些委屈我没法跟大明说，那会他工作忙，不想给他添烦恼。

所以有次忍不住和周丽娟吐槽了两句。

周丽娟哪能让我受这样的委屈，她一听，立马买了当天的机票赶来，直接和婆婆大吵一架。

婆婆这人欺软怕硬，周丽娟这么一闹，对我好多了。

那一刻，我是感激周丽娟的。

然而没过几天，我和周丽娟就吵得天翻地覆。

有次就因为我开玩笑说了句，婆婆能把女儿哄睡着，你怎么不行啊。她就气到大半夜要离家出走。

这样的事数不胜数。本来是来帮我，最后反倒让婆婆看了笑话。

孩子出生时，公婆给了一千，而她和我爸一下子拿出两万。一对比，显得婆家不够重视。

周丽娟心里不舒服，天天拿这个说事。

话里话外的意思是，我出了钱，你应该听我的。

她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愧疚，然后臣服于她，像小时候那样，做她怀里听话的宝宝。

在这个家里，她事事插手，闹得鸡飞狗跳。

和婆婆比起来，她出钱出力，却不讨好。

我知道她爱我，是为我好，可她爱的方式，快要把我逼到崩溃的边缘。

8

更离谱的是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，周丽娟竟然怀疑起大明。

大明早晨出去跑步，周丽娟跟着去求证，看大明是不是真的跑步去了。

她甚至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大明在外面有人，让我好好问问，问好了跟她汇报。

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而周丽娟说的依据是，就你婆婆这样的女人，能生出什么好儿子？

而最最离谱的，是周丽娟非让大明睡客房，她带孩子和我睡主卧。

我提出抗议，不让大明走。她就跟我大明在一张床上躺着。

这事在婆婆那也成了个笑话。说周丽娟是个奇葩，是我和大明的第三者，总跟俩夫妻挤一间房。

其实我心里更多的是害怕。

害怕这样下去，大明有天会受不了，会爆发。

9

是的，这就是我妈。

可能看到这里，你会说，这女人有病吧。

不瞒你说，我也这么想过。

我试图跟她沟通，想带她去看心理医生。她的反应是暴跳如雷，然后和我大吵大闹。

我也拿这个问题去问过我爸，我那么无助地问他，爸，我妈是不是精神上出问题了。

我爸说，我和你妈在一起那么多年，还不了解她吗？她就是这样的性格。

来说说周丽娟的童年吧。

小时候外公外婆忙，周丽娟是跟着她的爷爷奶奶长大的。

后来有了姨妈和舅舅，外公外婆的爱全都给了他们，几乎忘记了这个大女儿。

一直到周丽娟出嫁，她都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。

爷爷奶奶再爱她，内心深处也是缺爱的吧。

正因为自己没得到父母的爱，所以她才几乎有点变态地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。

即便我结了婚生了孩子，她也还是没有学会放手。

当初她同意我嫁给大明，也是想着大明家在农村，我不会回农村生活，这样可以一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。

她看不惯我和大明亲密，无非是害怕大明抢走了我。

从小到大，我和我爸像捧女王一样捧着她，一切都听她的，由她做主。

而我爸是真的很爱我妈的吧。

我听姨妈说，年轻的时候，我爸也被我妈逼到没了退路，抱着我找外婆求助。他们吵过闹过，但他一直没松开过手。

现在年纪大了，我爸更加没脾气了。

他从来不和周丽娟计较，还经常给周丽娟按摩，送周丽娟花，给她做好吃的。

我爸说，夫妻是前世修来的，他想珍惜这样的缘分。
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
我知道，周丽娟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。

遇上流浪狗，她会收留。同事朋友有事需要帮忙，她也很热心。

她很好，只是在爱我这件事上出了差错。

10

有关那个车祸事件，我是后来听我爸说的。

那一年，我8岁。

我爸在单位值班，我和周丽娟去奶奶家，坐的是一辆超载了的三轮车。

那天下了雨，去奶奶家的路要翻一座大山。那个年代的山区，还都是泥路，而司机喝了酒，一车人翻下了悬崖。

司机当场身亡。

很多人受伤。周丽娟的手臂锁骨断裂，身体里还打了钢筋。

其实原本周丽娟可以毫发无损的。

因为车子超载，我是被其他人抱着坐在车里，周丽娟是站在车的最外面，用手拉着车子的顶棚。

车祸发生时，她的最佳选择是跳车。

当时和她一起站在车门口的人，跳车后，躲过了车祸。

但周丽娟的第一反应是，她的女儿还在车上，无论生死，她要跟我一起，要护着我。

万幸的是，我只是摔坏了门牙。

反而周丽娟，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慢慢恢复。

我从来没问过她，为什么她不跳车。

因为我知道，那是母爱的本能。这个女人爱我，千真万确，毋庸置疑。

只是我不再是小时候没有主见的小女孩，我有自己的想法，自己的生活，而她还没学会母女分离。

大明很爱我，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越来越反感我妈。

我理解。

在我和大明之间，我妈比第三者还可怕。简直是极品第三者。

我真担心这样下去，我会失去大明。

故事说到这里，我很难过。

我很害怕，有一天她对我的管控和干涉，让我厌烦到没办法去理解她的爱，让我失去我的小家庭。

她很爱很爱我，我也很爱很爱她，可现在的我们，一直在相互伤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