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落的枫叶 • 2023-05-10 17:56:58 • 莲莲鬼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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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女人又出现了。

还是惯常的顺序。

先是能看到那女人的背影,一头披散的长发,然后,那个女人慢慢向左转身,这样,就能逐渐看到那女人的左额头,能看见她左面的眉毛、眼睛、左侧的鼻翼以及弯弯的嘴唇。

到此为止,一切都还算好。

保持这个姿势,大概持续个几秒钟,那个女人继续向左转身。

让人魂不附体的情景出现了。

那个女人的右半边脸居然空无一物。就仅仅有头发,也不知道,没有什么依靠,右边的头发怎么能够不耷拉下来。

反正,右侧的头发就是不耷拉下来,仿佛那空荡的空间里,还有一半脑袋存在似的。

吴浩到这个时候就想尖叫,就想逃跑,但是,无论他怎么努力,他都叫不出来声,他的双腿也沉甸甸的,挪不动分毫。

那个女人向他伸出了右手。

张开手掌,弯起手指,仿佛是武打小说里的九阴白骨爪似的,向吴浩伸过来。

她的手臂似乎能够不断向前延伸。

吴浩拼命地想挣扎,但他还是动弹不了一点。就只能任由那九阴白骨爪直直地伸向他的脑袋。

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。

吴浩能看见九阴白骨爪的手掌中心用鲜红的颜色写了一个“红”字。

就在那手爪快挨到吴浩的脑袋时,吴浩醒了。

和惯常一样,吴浩发现他的每块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,汗也浸湿了全身。

阿梅也醒了。

吴浩闹腾得这么厉害,睡在同一张床上,她不可能不醒。

她侧躺着,在黑暗中,瞪着眼睛瞧着吓破胆的吴浩。

“又梦见那个女人了?”她问。

“嗯。”吴浩说。

她长叹了一声,有点抱怨的味道。

“唉,看来还是没用呀。”她说。

“嗯,没用。”

从看守所放出来以后,这将近两个月里,吴浩几乎每晚都会梦到这个半边脸的女人,每晚都会被吓醒。

阿梅也陪他去找过心理医生。

心理医生说他这是创伤记忆,跟他聊过几次天,催过眠,也给过他几片药,但是,完全没有,他依旧每天做同一个梦。

昨天阿梅又带他去见了一个大仙儿似的女人,据说那女人神通广大,能通灵,很有名气。女大仙儿说有个女鬼缠上了吴浩,需要做点法事,赶走那个女鬼。

钱付了,法事也做了,可吴浩的梦还是依然故我。

阿梅又叹了口气,闭上眼睛,转过身,背对着吴浩。

在一张床上睡了一个多月,阿梅知道吴浩接下来的流程。吴浩肯定会去洗澡,出了一身臭汗,就像跟别人打过一场架似的,他得去清洗清洗。

阿梅今晚是明显有点不耐烦呀。

在看守所里待了大半年,吴浩再不是以前那个众星捧月的市长的独子,他也学会了察言观色,小心翼翼。

他知道阿梅的情绪,所以,他起床时,轻手轻脚,关上卫生间的门才打开淋浴的笼头。洗完澡,他也没敢再回到床上,而是走到客厅里,躺在沙发上。

他几乎立刻就睡着了。

虽然,那个半边脸的女人每晚都会出现在吴浩的梦中,但是,她每晚只来一次。吴浩知道,接下来,他就可以睡个安稳的觉了,一觉可以睡到天亮。

做了那样的一场梦,体力消耗不亚于打一场网球比赛,吴浩也累了,当然也睡得更香。

他一觉醒来时,阿梅已经起床了,坐在阳台上的椅子上,呆呆地瞧着外边,似乎在思考着什么。

吴浩跟她打招呼,她也只是随便应了一声。

吴浩把沙发收拾干净,就去洗漱了,等他回来,阿梅还坐在阳台上发呆。

餐桌上有面包、牛奶,吴浩坐下来,悄无声息地吃起来。

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,他默默地等待着。果然,阿梅慢慢踱到餐桌边。

她坐下来,一副下了决心的样子。

“我想跟你谈谈。”她对吴浩说。

但是,她几乎不敢看吴浩的眼睛。

“我觉得,我们还是分手吧。”阿梅说,她终于把这最难说的话说出了口。

“哦。”吴浩淡淡地应了一声。

这有点出乎阿梅的意料。

没想到,吴浩的反应这么淡然。

“不好意思啊。”阿梅又说。

“没什么。”吴浩说,慢慢地喝着手中的牛奶。

但阿梅还是想解释解释。

“昨天中午,我爸妈找我吃饭了,跟我谈了很久,我觉得,他们的想法有些地方还是有道理的。”阿梅说。

怪不得呢,昨天见她父母了,可阿梅昨天只是告诉他,有点事,就不陪他吃午饭了,并没有说要去见她的父母。

“你爸妈说了什么?”吴浩问。

实际上,吴浩大致能猜到阿梅的父母说了什么。当他还是市长公子时,她父母一定会告诉女儿,小心那个公子哥儿会移情别恋,那小子家境那么好,长得又帅,一定会有别的女人打那个小子的主意,勾引那小子,但是,当市长落马,他吴浩成了落马市长的公子时,阿梅的父母肯定会说,赶紧跟那个纨绔子弟分手吧,如今,他什么都没有了,他就是个倒霉鬼,应该离他越远越好。

阿梅支吾着,吴浩就感觉他猜对了。

他嘿嘿一笑。

他的笑刺激了阿梅。

“我爸妈不是势利眼儿,他们不嫌弃你目前的身份。”阿梅说。

吴浩还是笑着。

“哦?那他们嫌弃我什么?”吴浩尖锐地问。

别的方面他们不该嫌弃他。吴浩自信自己长得绝对不丑,虽然学习一般,在国外名牌大学读了六年本科还没有修满学分,但他吴浩网球打得特别好,如果不是父母强烈反对,吴浩又稍微不太能吃苦,也许,他会走网球的职业道路。还有高尔夫,他也算是个高手。这么说吧,只要是玩的,吴浩就没有不擅长的。

能嫌弃他吴浩的,就是父亲是落马市长吧,父母现在都在监狱里。别的还能嫌弃他什么?

阿梅又开始支吾。

“他们,呃,不太满意你现在的状态。”阿梅说。

“状态?”

“是啊,你每晚都做恶梦,连觉都睡不好,呃,他们有些担心。”

吴浩不吱声了。

阿梅继续解释。

“他们认为,这种情况需要改变。呃,我觉得,他们的想法也有道理。”阿梅说。

可吴浩又何尝不想改变呀。

每晚连觉都睡不好,什么日子啊。吴浩甚至都有些怀念看守所的时光,虽然,十几个人住一间屋子,又闷又热,但至少,那时不做恶梦呀。

“咱们也去看过心理医生了,也请人做过法事,可是,你的情况并没有什么改变。也许,该尝试尝试别的办法。”阿梅说。

“什么办法?”

阿梅的脸红了一下,但她还是继续说下去。

“比方说,咱们分手一段时间。”阿梅说。吴浩不吭声。

“你从看守所出来,一直住在我这儿,然后,你就开始做恶梦。也许,你离开我这儿一段时间,你就不做那样的梦了。”阿梅说。

吴浩笑了一下。

明明是要撵吴浩滚蛋,可说得倒好像是为吴浩好似的。

吴浩点头。

“我知道了。今天我就走。”吴浩淡淡地说。

吴浩说得平淡,但他真不知道,从阿梅这儿走出门,他该去哪儿。

从看守所出来以后,吴浩也跟以前的狐朋狗友联络过,有的找借口推脱不见,有的干脆不接他电话,至于以前围绕在他四周的那些多情美女,更是没一个人搭理他。

倒是阿梅还念他的好。她是真喜欢他,并不是由于他是市长公子。

但是,现在,阿梅也要撵他走了。

“分开一段时间,然后,咱们再联系,好吗?”阿梅说。

吴浩嘿嘿冷笑。

分开了,还会有可能再联系么。

“不好意思啊。”阿梅又说。

吴浩挺直自己的脊梁,仿佛他仍然是个贵公子似的。

“没事。我正好也想四处转转。”吴浩说。

阿梅挺感兴趣的。

“你要去哪儿转转呢?”阿梅问。

吴浩并没有什么计划,但他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。

“也许,我会去找个工作。”吴浩说。

阿梅瞪大了眼睛。

“你要给别人打工?”阿梅问。

“也许吧。反正也闲着,先找个事儿干干吧。”吴浩说。

堂堂的市长公子,要去当打工仔?阿梅有些吃惊。

“你要去哪儿找工作?”阿梅问。

吴浩不知道。

可他回答得还是胸有成竹。

“有一两个熟人,我打算去找找他们。”吴浩说。

阿梅有些放心了。

“挺好的,找个工作先干干,对你有好处。”阿梅说。

但在内心深处,吴浩却充满了恐惧。

他以前从来没有工作过,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难堪等着他。

无论如何,吴浩是潇洒地离开的。

如果,吴浩表现得不是那么潇洒,心软的阿梅可能会改变主意,继续留他住在她那儿。

可吴浩就是要潇洒。死也要潇洒。

事实上,吴浩也有几个亲戚可以投奔,但他太爱面子了,他不想看到,以前低三下四的亲戚,如今在他面前飞扬跋扈。

他宁肯不去找他们。

可上了出租车,吴浩不知道他该告诉司机去那儿。好歹,他终于说出了一个目的地。

是某某局。

父亲以前的一个秘书,如今是这个局的局长。

吴浩对这个秘书特别熟悉,整个小学阶段,几乎都是这个秘书接送他上下学,有一回下暴雨,秘书淋得跟落汤鸡似的,全身湿透,但吴浩却一滴雨都没有沾,只有一把伞,秘书替领导公子打着伞,丝毫没有考虑自己。

如果有谁愿意帮忙,给吴浩一个立足之地,吴浩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秘书啦。

但是,真的站在这个局的大门口时,吴浩又犹豫不决了。

以前,秘书善待他,是因为他父亲是领导,如今,会怎么对待他呢?

吴浩似乎听人说过,这个秘书好像因为受到吴浩父亲的牵连,也被调查过一段时间。

这个秘书会不会因为这个记仇呢?

看大门的保安也注意到了吴浩。

这个身材高大的帅小伙儿,拉着一个大行李箱,要干嘛?

吴浩往大门旁边站了站,掏出手机翻看着,装着等人的样子。

但保安的视线还是固定在吴浩的身上。

最后,吴浩失去了勇气。

他拉着行李箱,慢慢走开了。

要不,先找个宾馆住下吧,然后,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。

吴浩不想再打车,想就近找个宾馆。他抬头看着四周建筑物的招牌,突然,马路对面的一个招牌吸引了他。

那是个卖茶叶的店面。

是红茶。

但让吴浩特别惊异的是,招牌上的那个红茶的红字,无论字体还是颜色还有书写方式等等,跟梦中那个女人掌心中的字一模一样。

怎么回事呀?

虽然烈日当空,吴浩还是全身发着抖。

但不管怎么样,吴浩得过去瞧一瞧。

门开着,但是,店里却空无一人。通向里屋的门虚掩着,好像里面有人在整理东西,在忙碌着。

里面的人大概也听到吴浩的响动。

“欢迎光临,请稍等。”里屋的人冲外面喊了一声。

吴浩打量着四周,就是一个普通的店面,没有什么特别的。除了招牌的那个“红”字,在吴浩看来,还有些刺眼,别的么,就非常稀松平常了。

吴浩有些扫兴。

他转身想离开,这时,里屋的人也出来了。

她还是非常想挽留吴浩一下,毕竟,一上午了,才来了吴浩这一个顾客。

“请问,您要买红茶吗?”她问吴浩。

吴浩摇摇头。

“我只是随便转转。”吴浩说。

吴浩就要走出去时,那个中年妇女人叫住了他。

是叫吴浩的小名。

吴浩非常吃惊,这个地方居然有人知道他的小名。

他回过身来看。

“果然是你。”那个女人说。

吴浩打量着那个中年妇女,他只是觉得那妇女很面熟,但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了。那个女人笑了一下。

“不认识我了?我是你刘阿姨呀。”女人说。

吴浩马上想起来了。

这是他家以前的保姆,在他家干了快十年了,因为这个刘阿姨特别爱干净,比较勤快,所以,吴浩的母亲一直用她。

刘阿姨穿着这店里红色的工作服,而吴浩从来没有见过刘阿姨穿这样的衣服,所以,他没有马上认出来。

“是刘阿姨呀,你怎么在这儿?”吴浩说。

刘阿姨尴尬地笑了笑。

“你家出事以后,我没地方去,就到这儿干了。”刘阿姨说。

吴浩也有些尴尬。

“你呢?你怎么走到这里了?”刘阿姨问。

“哦,有点事,就走到这里了。”吴浩敷衍着。

“来,来,赶紧坐,这么热的天,阿姨给你泡杯茶。”

吴浩有些犹豫。

“不好吧。”吴浩说。

“嗨,有什么不好的,你来我们店里,就是我们的客人,就可以品品我们的茶,再说,一杯茶算什么,阿姨请得起你。”

吴浩老老实实地坐下来了。

走了这么久,也确实有些渴了,再说,他能确定,刘阿姨肯定不会嘲讽他,他也愿意跟刘阿姨聊聊天。

“你最近怎么样啊?”刘阿姨问。

刘阿姨关切的目光瞧着他。

“好,还好。”吴浩只是说。

吴浩的回答很简短,可刘阿姨当然知道吴浩背后的意思。

刘阿姨叹了口气。

“我后来听说,他们把你也抓进去了,唉,真不知道,你这么一个孩子能会有什么罪,他们干嘛还要难为你呢。”刘阿姨说。

“我妈往我卡上打了点钱,是我下一学年在美国的生活费,他们就说我替我爸妈转移赃款,就以这个理由抓了我。”吴浩说。

“可那明明是生活费么,他们应该清楚。”

“他们当然清楚。可他们非说我是转移赃款了,那也没办法,也没地方说理。他们说什么,就是什么,他们有解释权。”

“真不像话,真不近人情,连你这样的孩子也不放过。”刘阿姨说。

倒是吴浩反过来安慰她。

“我后来也想通了。”吴浩说,“覆巢之下没有完卵呀。他们把我抓进去,主要还是一种手段,用我做一个筹码,可以威胁我爸妈。如果我爸妈不听话,就连我也得跟着坐监狱,我爸妈应该答应了他们的要求,他们才放了我。”

刘阿姨的眼睛里有了泪珠。

“你受苦了,孩子。”她说。

吴浩做出无所谓的样子。

“也没什么。我还好,还好。”吴浩说。

将近十二点时,刘阿姨开始坐立不安,频繁地看墙上的钟。吴浩是识趣的。

“刘阿姨,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呀,有事你就忙。”吴浩说。

“没事,没事。”刘阿姨说。

但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定。

“唉,这小莉怎么还不来呀。”她抱怨着。

“小莉是谁?”

“也是这儿的营业员,她接我的班,她应该十一点四十就来了,怎么现在还没来。”

“也许她有事耽搁了。”吴浩说。

“嗨,现在的小孩干事不靠谱。”刘阿姨说。

十二点二十,小莉才出现在门口。

她去做指甲了。

“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,来晚了。”小莉说。

她向刘阿姨道着歉,但眼睛却钉在吴浩身上挪不开了。

遇见吴浩这样的帅哥,她把姑娘该有的矜持忘到九霄云外。

这小莉也太花痴了。

刘阿姨嘿嘿笑起来。

但是,刘阿姨就是不向小莉介绍吴浩。

小莉忍不住了,她就问起来。

“这位是谁呀?”她问刘阿姨。

“谁?呵呵,他是我的大侄子呀。”刘阿姨说。

“大侄子?你还有这样的大侄子呢?”

“什么样的大侄子呢?”刘阿姨反问小莉。

小莉脸红了。

刘阿姨笑得更开心。

“我这个大侄子帅吧?”刘阿姨问小莉。

小莉的脸更红了。

刘阿姨也不好再逗小莉。

她转过头,瞧着吴浩。

“大侄子,你中午还有事么?”她问。

“也没什么事。”吴浩说。

“那就去阿姨家吃午饭吧,阿姨给你做小鸡炖蘑菇,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菜。”

吴浩犹豫着。

“不方便吧。”吴浩说。

“嗨,没什么不方便的,阿姨家离这儿很近,行李箱就放在店里,吃完饭再过来拿。”刘阿姨说,她是热情邀请。

吴浩接受了邀请。

这让小莉有点失望。本来,她以为,刘阿姨要是回家了,她可以再给吴浩泡杯红茶,她就有可能和这个大帅哥单独聊上几句话呵呵,这个小丫头片子看上你了。”出了门,刘阿姨对吴浩说。

吴浩并没有觉得很荣幸,他只是苦笑着。

刘阿姨继续笑着。

“我要是邀请她一下,说不定她会把店门关了,跟着咱们一块来。”刘阿姨说。

吴浩却不想谈论这个话题。

“你们这个茶叶店生意怎么样呀?”吴浩问。

“不怎么样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我的工资也很少,但这儿离我家很近,这是唯一的好处。”刘阿姨说。

的确很近。

拐了一个街角,就进到一个小胡同里,刘阿姨在这儿租了间套房。

是七楼。顶层。

吴浩庆幸没有带自己的大行李箱。

上到四楼时,刘阿姨歇了一会儿。

她脸上是汗,通红通红的。

“不行了,真老了,身体不如以前了。”刘阿姨说。

“以后可以租个楼层低的房子。”吴浩说。

“呵呵,不是还想省点钱么。楼层低,租金也就高,再说,在这儿租了好几年了,搬家也麻烦,就没有再换地方。”

吴浩默然。

为了每月省一百块钱,每次多爬几层楼,他现在已经能够理解。

刘阿姨打开房门时,一个小男孩跑过来,扑到刘阿姨的怀里。

“姥姥,你回来了。”小男孩说,怯生生地在刘阿姨的怀里瞧着吴浩。

是个异常漂亮的男孩。

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特别引人注目。

“这是谁呀?”吴浩笑着问。

“是我的外孙子。亮亮,叫叔叔好。”

“叔叔好。”亮亮有礼貌地说。

“你好呀。你真漂亮呀。”吴浩夸奖他。

刘阿姨抿着嘴笑。小外孙的确漂亮,几乎每个人都能立刻注意到这点。

吴浩又奉承刘阿姨。

“你都做姥姥了,我还不知道呢,恭喜恭喜。恭喜你有个这么漂亮的外孙。”吴浩说。

刘阿姨的表情却非常复杂。

她没有回应吴浩的奉承。

“亮亮,你再自己玩一会儿火车吧,姥姥去做饭。”刘阿姨说。

亮亮挺懂事的,没有再缠着姥姥,就坐在客厅地上,继续玩他的火车。地上有搭建好的火车轨道。

刘阿姨径自去了厨房,甚至没有安顿吴浩这个客人。

吴浩觉得奇怪,过了一会儿,他也去了厨房。

他看到,刘阿姨扶着洗碗池,正在抹眼泪呢。她还不能出声,免得亮亮听到了。

“怎么了?刘阿姨?”吴浩问。

刘阿姨的眼泪还没要止住,她也不在乎,扭过头跟吴浩说话,任由眼泪流满整个脸。她和吴浩一起生活十年了,几乎是看着吴浩长大的,她已经把吴浩当成自己的家人。

“亮亮是小文的儿子。”刘阿姨说。

“小文?”

“是我女儿呀。你不记得了么?她去过你家好多次。”

吴浩想起来了。

小文是个文静、害羞的姑娘,是经常到他家。那个姑娘不爱说话,有礼貌,每次都躲在角落里,悄悄地微笑。

每次都是吴浩逗着她说话。 吴浩的妈妈也不讨厌她,所以,有几个晚上小文就和刘阿姨一起住在吴浩家。吴浩家房子大,房间多,而他父母又经常不在家,不在家的时候,就麻烦刘阿姨留宿家里看门。小文有时候就陪着妈妈。

“小文都有儿子了,真没想到,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呀。刘阿姨,你应该告诉我,让我也能祝贺祝贺。”吴浩说。

刘阿姨的脸色是黑的。

“唉,是丑事呀,有什么可祝贺的。”刘阿姨说。

丑事?有个这么漂亮的孩子,怎么能是丑事呢?

“到现在为止,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。”刘阿姨说。

吴浩沉默了。

一直到现在这个时候,刘阿姨提起这事,也还是捶胸顿足,痛苦不已。

“无论我怎么打她怎么骂她,她都不肯说孩子的父亲是谁。硬的不行,来软的吧,她还是什么也不说。而且,她还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,怎么劝她都不行,唉,真是作孽呀作孽。”刘阿姨说。

吴浩没想到,害羞的小文居然会这么倔。

吴浩安慰刘阿姨。

“既然如此了,还是应该往好处想。不管怎么说,亮亮这么漂亮,这么可爱,还是挺好的。”吴浩说,他现在只能往宽处说。

刘阿姨无奈地瞥了吴浩一眼。

“孩子出生了,我也就不说什么了,不管咋样,孩子也是条生命,既然生在我们家,我们就有责任把孩子好好养大。但是,唉,但是,小文又出事了。唉。”刘阿姨说。

刘阿姨是痛不欲生的样子。

真真切切地痛不欲生。

“小文出什么事了?”吴浩小心翼翼地问。

“你爸妈出事以后,我没有工作了,小文,唉,小文就让我在家里看孩子,她出去打工。为了多挣点钱,她打了三份工,唉,我那可怜的女儿打了三份工,唉。有一天,唉,有一天下暴雨,她过一个隧道摔倒了,被一辆车撞上了,唉,压到了脑袋。唉,我那苦命的女儿,脑袋被压到了,我那苦命的女儿呀。”刘阿姨断断续续地说,但她还是坚持说完了。

实在太不走运了。

那么文静的女孩,怎么会有这么悲催的命运呢。

吴浩甚至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。他自己都想掉泪了。

他任由刘阿姨肆无忌惮地流眼泪。

刘阿姨长吁短叹。

“唉,我现在才明白,我那苦命的女儿为什么非要把孩子生下来,她是为了我呀。原来是为了我。”刘阿姨说。

吴浩不太明白。

“她大概预料到她的命运,她生下孩子,这样,她不在了,这个世上还有亲人陪着我。她这是为我着想啊,她怕我一个人孤单,在这个世上活不下去,才坚持生下亮亮陪着我。我现在明白了,全明白了。”刘阿姨说。

吴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
刘阿姨又哭了一阵子。

突然,她站了起来,打开水管,开始用凉水洗脸。

“我不能再哭了,不能再哭了,为了亮亮,我也不能再哭了,绝对不能再哭了。不管再苦再难,我也得把亮亮养大,要不然,我怎么能对得起我那苦命的女儿呢。不能再哭了,坚决不能再哭了。”刘阿姨自顾自地说。

吴浩目瞪口呆。

刘阿姨转过头来,有点不好意思了。

“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。但是,今天见了你,我又忍不住了。别笑话你阿姨呀。”刘阿姨说。

吴浩摇着头。

“我怎么会笑话呢。我从心底佩服您。受了这么大的打击,您还能这么坚强,我真佩服,由衷地佩服。”吴浩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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